当清明遇上互联网—— 网上祭奠付哀思好主意还是好生意?

文/图　半岛记者　张云明

“清明又近也,却天涯为客。”清明节是中华民族的传统节日,有着祭祀扫墓的习俗,但随着城镇化的发展、人口流动的加快等原因,回家祭扫成为不少人可望不可及的事情。近年来,随着互联网的飞速发展,越来越多的人选择通过网上祭奠、代客祭扫的方式代替传统扫墓对故人进行悼念。半岛记者调查发现,这些新兴祭扫平台在方便人们遥寄思念的同时,也变成了缺乏规范的生意。在“互联网+”的大环境下,网上祭奠能寄托哀思几何?

现象
网上祭奠成游子选择

“爸,快到清明了,我妈、我还有您孙女都想看看您,但是由于这段时间工作太忙回不去,只能通过视频这种方式。我们请这儿的工作人员给您打扫了一下,还买了点花和水果,等忙过这段时间我再回去看您。”3月31日上午,在成都工作的青岛人刘先生通过微信视频通话的方式对着去世多年的父亲墓碑说了10多分钟的话。
而在另一端举着手机的是福宁园服务部的工作人员小贺。3月31日一大早,小贺穿着严肃的衣服、戴着白色的手套,在用了10分钟完成祭扫流程后,他根据刘先生要求打开微信视频通话,让身在成都的刘先生看看父亲的墓碑,再说上几句话。
“我在旁边听着,虽然刘先生的父亲去世多年,但从刘先生的言语里能感受到他和家人对老人的思念和不能回来祭奠的遗憾,也希望能通过我们做一些弥补。”小贺说。
“这几年,也是有不少人因为各种原因不能自己来祭奠亲人,就会委托我们帮着清理一下、买个花摆上。”福宁园的负责人陈晓楠向记者介绍,从2018年9月开始,位于福州北路上的福宁园通过微信商城开通“代客祭祀”服务,针对有此需求的两类人:一类是长期定居在国外、省外的人；另一类是由于年龄、身体等原因行动不便的人。
据了解,该园的“代客祭扫”服务分为三档:120元的包含两个50元的摆花；192元的包含两个80元的摆花,240元的包含两个100元的摆花。三档服务中,贵出摆花价格的部分就是献花、鞠躬等代为祭扫的服务费,而且会有专门的工作人员拍照或录制视频传给逝者家属。此外,园方还可以根据顾客的要求进行其他服务,比如买点水果或者酒之类的贡品。
对逝去亲人的祭奠,在青岛工作的辽宁人小李选择了另一种方式,在网上建立纪念馆。小李告诉记者,每年的清明、中元节以及腊月,在老家的父亲和叔叔们都会去陵园进行祭扫。但自己身处700多公里外的异乡,虽然清明节已经成了国家法定假日,但舟车劳顿回家就为了扫一次墓,不管是时间成本还是经济成本,都不太好实现。
“我从小就在农村跟着爷爷长大,从学认字背古诗到做手工都是老爷子教我的。2015年,爷爷去世时候我哭得特别伤心,很长时间才缓过来,后来就总想做点什么纪念一下。”小李说,两年前偶然间得知可以建立网上纪念馆祭奠逝去的亲人,自己记下了爷爷的生日和去世的日子,在一家名为“烛光会”的网站为爷爷建立了网上纪念馆。后来,又填上照片等资料,让纪念馆的内容更完善。
“现在清明之类的日子或者没事儿的时候,我也会去网上纪念馆看看爷爷,送个花、点个香啥的,和他说说自己最近遇到什么事了,偶尔还会写写纪念的文字,电影《寻梦环游记》里面说,‘真正的死亡是世界上再没有一个人记得你。’我也希望通过网上建纪念馆,让爷爷能永远被记得。”小李说。
当传统习俗遇到新问题,新的方法也随之出现,依托互联网的代客祭扫、网上祭拜似乎能弥补这份情感的缺憾。半岛记者采访发现,相比于传统祭拜方式,越来越多人像刘先生和小李一样,选择代客祭扫、网络祭奠等清明节祭扫形式。近年来,国内如北京、重庆、南京等多个城市的陵园都推出了代客祭扫的服务项目,与此同时,淘宝、咸鱼等购物网站以及58同城等生活服务类网站也有不少相关服务信息。根据民政部101研究所发布的《中国殡葬事业发展报告(2014-2015)》显示,我国已经有上千家形式不一的祭祀网站。

调查
代客祭扫20分钟1500元

半岛记者在淘宝上搜索“代客祭扫”“代客扫墓”,看到20余家相关店铺,有店铺注明服务仅限本市,有些则包括周边各县,还有店铺表明可以全国接单。
“给先人的墓碑画像,擦一擦使它更清晰；扫去先人墓前的尘土,使它更干净；放上一簇鲜花,让先人的精神照耀着我们现代的人,使它永存常绿；现场拍照、视频录制等实时反馈……”记者看到这些店铺提供的服务内容没有太大区别,只是价格有所不同,从几百元到上千元不等。
随后,记者随机选择了一家标价200元,服务能够“覆盖全国”的店铺进行了解。一上来,客服就问记者所在的位置,当得知位于青岛市北区时,对方表示可以进行代祭扫服务。
随后,客服就向记者介绍服务的流程:“祭扫主要包括5个步骤:祭拜、清扫、摆供品、读辞、实时录制视频或者拍照发送给顾客,以确保整个的服务流程是按照要求进行的。整个流程持续下来需要20分钟左右。”
当记者提出祭扫流程简单、时间较短后,这位客服表示,他们流程看似简单但都是有讲究和寓意的:比如,先要恭敬地在墓碑区域内外行走,环绕墓碑哀省三周；三拜分别是在清理好墓碑及周边、摆放好鲜花和供品以及读辞之后,而且录制视频是由专人进行的。
记者看到店铺在宝贝详情内写道:服务内容包括香火(3柱)、时令水果一份(当季新鲜水果)、鲜花一束。不过在沟通过程中,客服却表示:鲜花、香火以及水果需要顾客自理,由代扫者去陵园周边的贡品店去购买,数量与价格需要顾客自定。
当记者问及代扫价格时,对方表示,需要1500元。这位客服解释称,虽然祭扫过程需要20分钟,但他们需要找到合适的人,一般会在本地或者周边城市找年龄在25岁左右的小伙子。然后提前一天看到墓地的位置,为了保证祭拜的严肃性,扫墓人在拜祭的前一天沐浴更衣,不喝酒,不吃荤,以示虔诚庄敬,而且要拜祭当天着严肃服装。
不过这位客服也明确表示,不提供磕头或者是哭坟服务,这是行内不成文的规矩。
另一位“代客扫墓人”冯强也确认了这点,他说,“记得有一次,一位顾客希望我可以代替他跪拜以及哭坟,钱可以多给,但是我觉得不合适,有些东西别人代替不了的,我并不是逝者的亲属,
清明节作为中国四大传统节日之一,其中蕴有两层含义,一层是祭扫本身,另一层是家族的团聚。如果脱离团聚谈祭扫,网上祭奠、代客祭扫,清明的意义就会被削弱不少。
——中国政法大学传播法研究中心副主任朱巍


扫墓作为传统民俗,核心在于孝心。网络祭奠作为一种新型祭扫方式,相比起传统扫墓,有着环保、便捷等优点,同时在一定程度上可缓解很多社会问题。因此,扫墓不必拘泥于形式,可以实地扫墓,也可以网上扫墓,同样能够寄托哀思。
——中产委研究部副主任冯学泽

这么做不合乎常理。我一般不赚这类服务的钱,我们可以代替顾客打扫,擦拭墓碑,摆上花篮、水果、点心,祷告表达心意。替他磕头和哭坟这是对逝者的欺骗和不敬。”
随后,记者询问,能不能代替烧纸钱?客服回复称,要看当地陵园的规定。不过,隔了一分钟后,对方又表示,如果能增加预算的话,可以让代扫人少烧点来满足顾客的需求。而且“代扫人动作比较麻利,在不被发现的情况下,还能够录制视频。
“店里为什么只有一个成交记录,而且还没有评价?”对此,客服解释说,他们本月已经有几十笔订单,但多数都是在淘宝上聊好之后用微信支付的,而且即使这项服务做得好也没有太多人愿意去评价。

市场
网上祭奠也靠粉丝经济

记者调查发现,除了“代客祭扫”需要各种费用,网上祭奠也隐藏着不少收费的“名堂”。
在搜索引擎上输入关键词“网上祭奠”,可以看到提供网上祭奠的平台超过50家。记者随机登录了一家名为“天堂网”的网上祭奠平台。这家网站的简介中宣称,该平台是一个以爱心公益为出发点,提供免费网上纪念服务的大型公益绿色纪念馆。
进入纪念馆页面,用户可以自行选择网站供的各种虚拟物品进行祭拜,不过除了最简单的祭品外,大多数需要用网站内的虚拟货币——天币购买。用户在注册的时候账户内会有50天币,用完则需要充值,人民币10元可以兑换100天币,充值越多赠送的天币数量也就越多。
记者看到,网站提供的祭品五花八门,不仅价格相差很大,而且还不是永久有效的。花分为鲜花、花圈花篮、盆栽等,时效从1天到30天不等,价格也是从2天币到70天币；香包括传统的香品、烧钱以及爆竹,最便宜“一炷香”价格为3天币,时效只有2天；祭品中还有烟酒、糕点、服饰等,其中还有大家都知道的中华香烟、国酒茅台等；此外,还有吉他、智能手机、平板电脑、手表、钻戒以及各种品牌的汽车等高档祭品,价格最贵的祭品为“军用级SUV”,120天需要花费120天币。
除了可以建立的普通纪念馆,用户还可以升级成豪华纪念馆或是尊贵纪念馆,不过这个过程是要花钱的。豪华馆分为1年、2年、5年以及永久共4种,价格从69元到669元不等,尊贵馆5年和永久,价格分别为999元和1599元。
相比于普通纪念馆的基础功能,豪华馆则可以使用30多套专属模板、可以更换墓碑样式、首页风格、更多专用供品等,包含更多免费祭品,而且祭品价格为标价的4至8折。而尊贵馆在豪华馆所有功能的基础上,还有更多专用模版,增加纪念视频栏目、自定义栏目、实景墓碑,祭品价格也是标价的1至5折。
半岛记者浏览发现,除了普通人为亲人故友的网络纪念馆,还有不少为逝去名人建立的纪念馆。相比于普通人纪念馆的寥寥供品和冷清的留言板,名人纪念馆的供品摆得满满当当,而且不乏汽车、吉他等价格不菲的供品,留言也有数十页。
与网站有同样功能的网络祭祀App近几年也悄然兴起,其中一款名为“怀恩纪念”的App在华为应用市场已经超过2万次下载。除了充值购买供品外,App的推荐频道内设置去世名人的纪念馆,根据用户敬献的供品数量分别进行日排行和总排行,明星纪念馆的级别也就越高。记者看到,在一位75级的明星纪念馆内,排名第一的粉丝购买了近14000纪念币的供品。也就是说,为给偶像“打榜”,这位粉丝花费超过60元人民币。
此外,这款App内还设置了“怀恩优品”商城链接,用户可以由进入购买其周边产品。怀恩纪念App的开发者湖南怀恩科技公司一位张姓经理在接受半岛记者采访时表示,作为生命科技相关的公司,他们开发产品并不是纯公益的性质,还是有盈利要求。目前这款App经过前中后三期,到今年3月9日发布2.1.8版本,截至目前投入已经超过千万元。但对于何时能盈利,她并未透露。
随后,半岛记者又咨询了一家App开发公司的工作人员,对方表示开发拥有免费建立纪念馆、可以购买动态虚拟供品并开通支付功能的网络祭祀App大概需要8万元,周期为40天。相比之下,类似的微信小程序可能需要30天左右的周期,价格也比App能低2万元,成型产品大概要6万元。
对于网站的部分收费行为,天堂网解释称,“网站是以爱心公益为出发点,为了能更好地提供服务,以及让网站能更健康长久地生存下去,我们也采取了部分增值功能的收费(如纪念馆升级、定制等),以弥补网站运营维护的费用支出。”
不过,有市民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表示,使用网上祭奠,虽然注册建纪念馆都是免费的,但是之后只要好点的物品和高级点的功能都需要花钱。对后人来说,为去世的长辈建立网上纪念馆,肯定不能太寒酸,必然会添置一些好看的纪念品,更何况有的网站还会根据祭品数量弄出个排行榜来,这其实就是一种隐形的诱导消费行为。

反思
互联网能寄托几分哀思?

半岛记者梳理发现,早在2007年,民政部就发布《民政部关于做好清明节期间群众祭奠活动相关工作的通知》,明确提倡采用网上祭拜的方式进行绿色祭祀；2016年,民政部也出台了《关于推进“互联网+殡葬服务”的行动方案》,加强互联网、物联网、大数据技术与殡葬管理服务等全方位、深层次融合应用,创新殡葬服务管理模式；此外,包括青岛在内的很多城市的民政部门也都提倡“网上祭奠”的形式。
不过,网上祭奠产生以来,相关讨论就从未停止过,公众对于这种形式褒贬不一。反对者认为,网上祭扫、代客祭扫等行为有违清明节这一民俗节日的初衷,代替的只是祭扫形式,失去的却是对逝者哀思寄托的内涵。另一部分人却极力称赞这种模式,认为其便捷,可以不受地域空间的限制,此外还能避免传统祭拜活动所产生的环境污染以及火灾等隐患。
“清明节作为中国四大传统节日之一,其中蕴有两层含义,一层是祭扫本身,另一层是家族的团聚。如果脱离团聚谈祭扫,网上祭奠、代客祭扫,清明的意义就会被削弱不少。”中国政法大学传播法研究中心副主任朱巍在接受半岛记者采访时表示,清明祭扫有时间就去,没时间也可以通过网络祭扫或心里缅怀就可以了。网络祭扫虽然丰富人们寄托哀思的方式,但如果完全依赖网上祭扫等形式,会让一些美好的传统慢慢没有了,比如遗训、家风等良好传承也会大打折扣。
对此,中产委研究部副主任冯学泽则持有不同观点。
冯学泽表示,扫墓作为传统民俗,核心在于孝心,只要孝心到了,就可以了。同时,他认为网络祭奠作为一种新型祭扫方式,相比起传统扫墓,的确有着环保、便捷等优点,同时在一定程度上可缓解很多社会问题。因此,扫墓不必拘泥于形式,可以实地扫墓,也可以网上扫墓,同样能够寄托哀思。
“祭奠是很私人的事儿,能自己来的肯定都来了,不可能去让别人代替,代客祭扫只是没有办法的事儿。”陈晓楠说,一方面祭祀是更多属于精神层面的东西,涉及到对家中亲人的感恩以及家族传承；自己知道亲人喜欢什么,逢年过节都给带点喜欢吃的喝的。祭奠是需要触景生情,无论是面对虚拟的纪念馆,还是隔着屏幕,情感都无法充沛地表达,只是退而求其次的解决方案。
对于代客祭扫、网络祭奠等收费标准不一的问题,陈晓楠向记者分析,这些乱象的出现,一方面是基于中国人“白事不讲价”的传统观念；另一方面则是由于行业内部缺乏相关规范。
朱巍认为,“代客祭扫”、网上祭奠发展过程中的问题同样不可忽视,二者的收费行为属于增值服务收费,不应漫天要价,而且还要纳入到消费者权益保护的体系中。“以收费但不去扫墓为例,这种行为一旦出现,不仅是违约,而且还涉及欺诈,这时肯定要退一罚三。出现这种情况时,必须按照消费者权益保护法的规定进行赔偿,这需要有一个约束。”朱巍说。